史同/城拟,主宋末/江东地区。本命辛弃疾/文天祥。单机创作不混圈。
INFJ,研二老年人,上海人。三次很忙,更新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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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末元初群像】入梦录

是一些意难平的话,和一些意难平的人。

是三个月前200粉点梗答应 @鸿影 的文(虽然写完已经400了)。四舍五入万字贺岁档,顺便今天腊月二十九,岳武穆陆放翁忌日。祝吃刀愉快。
 并强烈建议配合Tacke竹桑的《一世无双》食用,大概歌放两遍能看完,加倍酸爽。
  

【引子·1279·崖山·张珪】

——他似乎是要将嗓子哭哑将眼泪哭干才能不哭的。在这之后他哭不出声了,却扶着船壁坐到案前,像之前无数次一样铺开纸研了墨,将一杆笔攥得那么紧。

他又要写诗了——十五岁的张珪就站在数尺外,盯着这个令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人。他刚开始到己方军营时也尝试自杀过,见这边人守得紧也不再作无用尝试。而这一天他又开始不顾一切地求死——若不是两个元兵死死箍着他的手臂,他应是要直接从楼船上跳下去,跳进那自晨至夜渐渐染红的洪波万顷——他亲眼看着那海水从清到浊,看着宋字旗帜一面面倒下去,看着烈火自一角吞没千叠楼船。海水漫过甲板漫过船上仰躺着的受伤宋兵头顶,每艘船沉下去都浮起一小片血色,又顷刻被更汹涌的波涛荡开。渐渐地那红也看不见了——残阳终是一点点没入海面,如同那苟延残喘的南方王朝。

总算用不着再打一天。

张珪这样想着看着他写。崖海入春涨流,自山口不分日夜地汹涌而下,将海船摇晃得厉害。可他那字却全然未歪斜半分,一道道竖笔悬针依旧锐利如剑,似要将纸刺破。

张珪实是羡慕极了这一点,甚至抛了战胜者的姿态恭敬地喊他文山先生,央他教自己如何将字写得这般整齐。可宋朝丞相望着他摇了摇头,眼里有一种少年看不透的怆痛。

他说,渡船上,草丛里,土围下,哪一处不近死,而那时起他便能在任何状态下将字写在任何地方,丝毫不乱。若不是被迫又有谁学得会……又有谁需要学会。

白的衣袖湿了泪染了尘已经泛黄,又黏上海风的腥膻。可衣袖未盖住的宣纸仍是雪白的,露出那一列列龙蛇遒劲的字迹。张珪认出了几乎一气连下的那句:

“昨朝南船满崖海,今朝只有北船在……”

自这一天后,茫茫大地再无一寸宋土。麋鹿是游,姑苏荒草,江山不改,风景忘亡。有一些离别前未来得及说的话,只能借梦回刹那破开碑上疯长的苍苔,再令风波中散失的故人紧紧握住彼此双手。

 

 

【一·少年游·1279·崖山·文天祥】

陆君实的眼仍是清清明明的,仿佛还映得出二十三年前临安的星子。

文山还记得从集英殿走出时已是入夜,新科进士们却意犹未尽,三五成群地约了去西湖上看画舫歌舞。那是江南的春,醺风将醉意吹得绵长,沿街歌台舞榭鳞次栉比,箫声与花灯将二十岁状元郎的脚步也带得踉跄起来。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回的头,只记得目光越过身后熙攘人群,见茫茫夜空下有一人朝了相反的方向去,乌发自儒冠里散开,长长地垂在背后,沾尽了满城月光。

 

此夜桴鼓金戈都沉寂,唯有崖海的细浪叫上弦月照得一片晶白。而他踏着海浪走过来,翠绿衣摆浸了水,似草木曳得深深浅浅。流光自衣襟漫上眉目,恍然是披了一身当年的月色。

文山知道那是梦,也知道不是。

君实是来告别的,也为文山带来了六龙杳霭知何处的答案。他说……宋瑞,我不愿看到陛下再如德祐皇帝一般受青衣之辱,我……别无选择。

文山这才看清,苍翠草木之下原来垂着一只乌黑的铁锚,锚上铁链深深地刻进脚踝里去。

君实……我只恐你这样,要背弑君者的罪名。历朝历代从没有人敢这样做。

君实苦笑着摇摇头。宋瑞,至此时了,还顾得全史书上的名节么?若是只顾名节,你我又何尝不在德祐二年便赴了死。若是只忠旧君,你我又何不随着三宫北去?成败利钝原非我等逆睹,不过不愧于三百载炎宋之祀罢了。

文山叹道,君实,我从未怀疑过你我的抵抗,也自不畏一死。但最初……我刚到南剑州时,甚至临安陷落后,我都相信宋室仍能中兴再造。怎知未及四年国事竟已至此?徒然恨我身为状元宰相,亦不能早斩佞臣而还清明之政于天下,如今更是一楚囚。只是毕竟心有不甘……如你我等的亡国大夫,这些事终究不能为后人所知么?

君实道,宋瑞,你道我最佩服你的是什么?莫说是这一月,便是最初立益王殿下时,我都有些不信宋室真的能中兴。可你南行万里归来见到我们,第一句话便说是返吾衣冠重见日月。那时我就明白你是绝不言弃之人。很多事几乎所有人都不信,可是宋瑞你都是信的,包括……还有后世人记得我们,还有后世人能在百年后再收复华夏山河。

君实顿了顿,又说,而我之所以反复劝勉众人宋祀不当绝,只因若是连我都不相信,已是人心惶惶的行朝怎不颠成一盘散沙。

 

一盘散沙……

是了,文山几乎能想象。那是德祐二年,一夕之间战鼓喧天入古杭,典章文物俱扫地。万年枝头上寒鸦聒噪,而曲阑间北人纷纷嬉笑着指红梅作杏花。满朝朱紫望风而降,甚至窃窃私语着北上能捞个什么官职。但君实——君实望着北风过后狼藉满地,又做了同样的选择。他背着众人朝南行去——初春的夜风还寒,吹裂一片好月,而他伸出手将那堕地清辉高高地托起来,茫茫平野上只留一个苍凉的影。

宝祐四年的少年郎,二十年风霜后有些人已心甘将自己埋入棺椁,而有些人仍是当年月下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犹豫着开口。君实,写信指责你那时候……

君实急忙拦下话头。不用说了宋瑞,我知道……

——我本应知道国事不济君实你也左右为难,我还……

文山本是内外皆锋芒的人,危难里诋大酋骂逆贼刀锯鼎镬相逼也从未低头,此生最不擅长的大约就是道歉。纵然陆上转战三年后他已知尽了君实的无奈,甚至将想说与他的话在心中盘桓过数遍,怎料一出口又成语塞。

君实望着他的窘迫笑了。不用挂怀,宋瑞……你所写本来无错,是我忝列高位却难令朝中同心。至此我都很难说一句无愧。你要指责我也是应当……

君实的声音很轻,却春风似地和暖,便如最后那几月的流亡,飘摇海舟中犹听得见一长一幼的琅琅之声——那是大学章句,是华夏文明最温醇的南音。

那之后很久文山想,也许正因为这样,维持得了这流亡朝廷三年不散的人,只能是这样一个谦谦君子的陆君实。

 

于是他只能伸手去抓君实的手,试图说些什么来补救。

勿作此想,君实……你已尽了人臣之分。若我尚有命黄冠归乡,便收集资料为你们立传,若我至死不得脱燕羁,也要以诗将我等遭际记下。君实,这些纵是野史,也不会被遗忘的。

临安的星子漫上泪光。

如此,谢谢你,宋瑞。只是后来之难,只留你一人担当了……

天地之正道所在,知其不可亦当为之。君实,你我皆是这样的啊。

宋瑞,不要死,争下去。你是天之祥宋之瑞……大宋社稷已亡,可若你尚在,大宋便还在。为了宋,为了我们……活下去,宋瑞。

君实在把手往回抽,文山下意识地攥得更紧。身系北营他已许久未触到如此温度,或是右手第三指上笔杆磨出的茧。这一切几乎都令他白日的海战不过一场噩梦……可确是此时缓缓上升的日头才似真正的噩梦。他仍发狂似地想——想与君实一同沉到冰冷海底,只留一双枯眼望向那亘古长天,叫那至清的水洗尽大宋百年臣戎之耻,再于白骨之上千万年地海浪纷飞。

可他知道他不能。死去的人消逝在东头的光里,而活着的人必须继续在长夜中独行,只因他已成了最后的灯……要燃尽灯油枯尽灯芯,那灯才敢熄灭。

活下去……宋瑞。

 

之后文山终是未能回到南国,却如自己那一夜所诺,集杜少陵句将宋室忠义之士诸事皆以诗记下。

“文彩珊瑚钩,淑气含公鼎。炯炯一心在,天水相与永。”

他以端正的颜体落下最后一捺时,恍然又见了二十四年前临安的月,和将碎月捧起的人。

隔着人间天上,眉目皎然。

之后三年时光里,七气侵其肤百沴噬其骨,长夜忧思而不能眠、白日痛切而欲求死种种之时,他总是想起那句话。

 

 

【二·一剪梅·1285·庐陵·文升】

 “邓世伯……昨晚我梦到了先君。”

 

光荐和文升登山时,天地正簌簌落着雪。拨开丛丛松枝,松梢微雪便纷纷而下,渐渐积满一老一少发上肩上,一俯首一拂袖便是几丝微雨,长长地洒了一路。

文山的墓在山顶。这是他的故友们共同决定的,让他仍能望着故园的山河春去秋来,纵然千里城郭一时非。又是一度腊月初九,离那一日恍然已过去整整两年。

 

光荐等着文升说下去。上山时都是文升默默走在前头,光荐望着这背影,朦胧间便看出了几分熟悉,竟使他不舍得挪开眼,便跟着文升走了一路,

年轻人双眼肿着,显是梦醒后又哭了一场。光荐听着他道:“我没见过先君年轻的样子……可我知道那是先君,那一定是……我想不出何人,还能有那样的风度。先君说,南国的梅花开了,要我一定替他去看。他说在大都看不到梅花……”

光荐知道文山喜欢梅。年轻时相互通信,文山就喜欢在信筒中封一枝梅,信笺一展便是一纸郁香。驿使最快的时候那梅能无半分萎蔫,一如才折下那般露染清匀。他将梅取下插在窗前的白瓷瓶里,对着天光与花影给他写回信。

这样的信一直寄到了德祐元年,而后随另一样东西一同猝然中断。

 

“贤阮。”光荐轻声道,“你瞧。”

文升顺着光荐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刹那间泪水盈眶。

 

是了……他们早该注意到空气中浮动的暗香,又或是早就醉在里头,浑然未觉。

山上的白梅入了腊月,悄然间已开得树树芳华。白梅不似红梅,是最不需要人看的——荒林深山都寂寞,朔风一阵阵吹作落雪冥冥。游人自山下望去,梅与雪便化而为一无从分辨。而白梅依旧无声开遍南枝,惟将一缕暗香分付日日夜夜,诉说些冬花的魂魄。

许久光荐才又开口:“大都应也是有梅花的,只是文山未曾看见……便是得见,那也毕竟不是江南的梅。”

光荐听张千载讲过,北地十月朔风便至,物候却不似江南湿润,一阵阵裂人肌肤也未肯落雪。四寻八尺的囚室连芦帷土炕也不具,朔风灌进来便是彻骨生寒。而他每次送去饮食时文山都坐在唯一可避风的角落铺开了纸不停地写,写世事堪哀朱颜变尽,却也写故国故人与故园新开的花。

“风雪江南路,梦中行探梅。”

他写下这句时尚是己卯,是初罹狴犴之时……光荐想起来从前的事,也不由得痛苦闭目。己卯是祥兴二年,而这个说法对他们所有人而言都是难以触碰的伤痛。太多太多的人生年各不相同,卒年却整齐划一地落在这一年。

他们都是开在冬天的花,也只能开在冬天,亦随冬去春来抱香而死,不管来年人间多少春花新绽。

而若光荐自己……的确是孤独地开到了春,却也只因未及在冬天便随之枯萎,与其余的十万朵一同吹落崖海的狂涛。若说为何仍羁留,不过虽无起死回生之术,却不忍见春光销尽冬花的魂魄。

 

文升上前行礼,近乎虔敬地折了一枝。之后二人继续往山顶走,谁都没有多说什么。到了墓前文升摆下祭品念起祝文,将那枝白梅置于最前。光荐站在后面,又望见了碑石与石上的铭文。那石匠的刀功极好,一横一竖都如泣如诉,刀刻深处甚至从中断裂,依稀自己为此文时数次情至而恸哭停笔之写照。

自金陵驿的离别已过了五年余,可文山的身影眉目,一举手一投足间飞扬的神采,包括……曾经信筒里封入的梅枝,历历浮现于眼前仍是鲜活的颜色。文山殉国,宋人失去的是他们最后的状元宰相,而对他而言还是失去了此生最珍贵的挚友与知己,再也无人能两地牵挂,徒留自己一人一年一年地望杜鹃枝上残月。

 

“北境之寒不可留……庐陵梅发,汝已千里归矣。”

语声飘散在猎猎朔风里。他仰起头来。风雪自九重天上飞卷而下,泼洒过层峦叠嶂耸峙的岩石与旧宫正脊上高啄的鸱吻,而后轻轻覆上民房、残柳与结冰的河道。灰石板上水退了下去,只留浸渍深深浅浅,凹凸不平的缝隙间积了微微的寒。而更远处还有无边无际起伏的平野,白毡盖上枯草与洞穴,半年之后将化作金黄的麦浪与盈耳的人声牛声。

瑞雪兆丰年。他明白,这是文山最愿意看到的。

大都的暴雨曾经淹没那半地下的牢房,可他啊……自满眼不堪中抬起头,望见了天地之间熠熠长存的河岳日星。

“但愿天下人,家家足稻粱。

我命浑小事,我死庸何伤。”

自他自己以降,世上有那么多人盼他一死全节,可总是有人还愿他活着,愿他真的看得到他们希望他能看到的东西。

包括他曾经写的,虏运从来无百年。

 

 

【三·梦江南·1289·临安·汪元量】

谢叠山绝食殉节的消息传来时,江南已是暮春时节。

 

消息是听北来的商队说的。健壮的胡人年年往返于南北,将草原的羊皮羊酪来换南国的丝织玉器。

“又一个不肯归顺大元的南人!动了好大礼节,却放着圣朝恩典荣华富贵不要,偏说守什么道义纲常?要是这东西真有用,宋国能灭?”

——满面络腮胡的胡商嗤笑一声,接过南人递来的钱。那几个铜子儿落入他腰间羊皮囊里,叮叮咣咣一阵乱响。

胡商是用蒙古话说的,但汪水云听得懂。

事实上半个月前他就有所预料——他梦见了,确切地说……他看见了。那是柴市,是曾经溅过文山的血的地方。夜空下高台又搭起来,谢叠山就坐在上面,戴着镣铐,弹他的琴。

——只是刹那间月光换了日光,忽地照得他睁不开眼。于是他缓缓地从人群中走远,穿过集市……踏过村庄,趟过浅浅的溪水,赤足踏上山坡的泥土。暮春的泥土是软暖的,可他踩在上面仍觉冰窖一般。

这里不属于宋,而自己不属于这里。

 

他想……他是曾经试图做些什么的。

也曾乘着醉意连作十首七言绝句讽归降表上臣妾佥名谢道清,讽北廷贪得无厌地向南人讨要撒花银;也曾抱琴入燕狱为宋室最后的孤臣弹胡笳十八拍,最终在腊月的风雪里写其要留青史与人看;也曾望着被驱北上的红粉,夜半舟中无宾无主地枕藉而睡,至朔方后守青灯古佛抑或分嫁匠人,便挥笔落墨一点点写成野史的稿,写繁华落尽写故园易主,写遗老凭吊败北事、空留江山宛然在——

可他汪水云……仍是怯懦的人。

怯懦到仍留下了颂元的违心字句。

悬着虚浮的笔写那不着调的话,并非所愿——可终究是写了。

 

文山叠山相继而死,而自己终究只能如自己当时对文山说的那样……归老江南云水之间,抱着他的琴,写那些或许留不下人看的句子,回首间不记遗琴弹到第几弦。

曲成泪先堕。

可他也想——这世上不是任何人都能做文山和叠山。他知道自己已做了亡国之奴,知道这个时代的风骨属于文山他们,知道若自己的诗集流传下去亦将被世人讽作怯懦。

只是……若是那些美好的,属于江南春天的,都还像从前一样,都还像他们所有人曾经盼望一直延续的那样。

他有些想哭。

 

可是他还是把泪水擦去了,摆好他的琴,坐下来为叠山弹一曲招魂歌。

渐夜深,月满秦淮,烟笼寒水。他坐在江南水云最深处,任江水将那琴声淌得极远,随潮到那烟云都空的石头城,到斜阳影里头尽白。

他看见柴市,柴市上堆了高台,戴着镣铐的谢叠山坐在那上面,弹他的琴。

 

他渐渐地睡着了。梦里日光又替了月色,所有人还仍是少年。临安最高的楼上,叠山仍是儒生打扮,邀他共奏一曲。待绕梁余音都消散,他站起来朝楼下望去。那还是宋的临安宋的五月,是满城风絮翻衣袖,桃红柳绿里招展着高低酒旗,大街小巷间人声喧闹。他再凝神去看,临安城宽阔的主干道忽地远远铺开,道上千百张熟悉的面孔里,有文文山与陆君实笑着朝他挥手。

那才是属于江南春天的,他本不愿意再醒来。

 

 

【四·琐窗寒·1296·江南·林景熙】

“那时候还不像现在一样。”

“中原未复,可毕竟还有过好的日子……还有过希望。”

“那时候的北方百姓,还一年年南望王师。不像现在……纵是许多老人都不知有宋。”

 

林霁山听见有人对他这么讲。话音渺渺茫茫,似是唐玉潜或者谢皋羽,又似是很多他从未听过的声音。他记得那个梦——记得城门上的大字“大散关”。于是他抬头看,看西风自近及远翻过城头上高竖的宋字旗,卷起一层层一阵阵塞外的尘沙——那是秋,是天高日晶,西风虽冷冽却尚未砭人肌骨。

而后一切都停了。待他再睁开眼城楼已入了夜,寂静中只有清笳二三,渺渺地飘向远山。可他也看到城下,看到铁骑无声列阵似无风的海面,一直平铺到天边。明月从海面上升起,照得铁甲上银光点点,像无数星辰往西北方向流去,再细看时每个宋兵眼中都闪着那样的星辰,他们对月将长枪高高举起,喊着收复故土的誓言。

 

他将倒数第二支烛点燃,继续照亮案上数册陆放翁的诗卷。他记得清楚,梦中的星辰他曾在年轻的皋羽眼中见过,皋羽望着文丞相,眼里燃烧着最纯真炽烈的光。可文丞相就义后星辰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空洞的黑,看不到一点生气。皋羽死了,留在人间的是宋累,是干枯的冤死的魂魄。那之后皋羽就不读宋诗,转而近乎疯狂地读孟郊与贾岛,学那寒月下两句三年得的苦吟,将对故宋的情全转到唐上,人也跑去深山里,坐在山岩上看青黑的天与渺茫的月。他问过他为什么,皋羽最初答仅是为了躲避虏酋的通缉,可之后他哭起来,说他不忍再想起以前的宋,那会让他想到文丞相,黄河万里冰雪峨峨,让他痛苦地质问自己死未从公死生又谓何。

所以他已经很久未见过那样的星辰。和唐玉潜王英孙去收葬宋帝遗骨时他们的眼睛也是亮的,而那亮光终是带着最后守着些什么的悲伤无望。除却这一事他们的确再做不了什么——不似再往前几十年,纵然河山只剩半壁,可终究还剩半壁,那时候的志士们还能翘首期盼着朝廷北伐的诏令,纵然王室终究偏安一隅,可终究还有个朝廷,还有人将勠力讨贼刻进生命里去。

那是皋羽曾经用全部生命去相信的,也耗尽了他的全部生命。他走在这一年八月。碧色的山雀在西台啼尽了血,狂风骤雨都灌进肺里去,一点一点积成沉重而化不开的乌黑。他想,那对于皋羽来说是最终也是最有效的解脱,尤其是和他最敬爱的人死在同样的年纪,像是要去补完那未能早生的十三年。

兴宋仍有望的时代……对于亲眼目睹所有希望破灭的人来说,该是如何不堪回首。

 

铁马冰河与光穿窗扉的金错刀,京华的奇士约期生死自许封侯在万里,鬓虽残而心未死……他想,那时候那些人的眼里应也是有星辰的,他们立在广阔无边的中原大地上高高擎着火炬,同时照亮了东南佳气西北神州。

如今那样的星辰见不到了,金戈之音也听不到了。

所有为救亡宋抗争过的人都离开了。

那之前的国士等了一生,都未曾等到夙愿得偿。于是生命的最后时刻干枯的手仍要抓着锈剑,干枯的眼还要望向儿孙,嗫嚅着一生的不甘与遗恨,他说,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可是仅仅是七十年后就再也没有王师了,有的只是渐渐老去的遗民,抛却了衮衣冠带甘往山林之间以樵渔了却余生。最残酷莫过于,这些渐渐老去的人回看那个壮志难酬的时代,觉得那样的日子仍是好的日子。

 

他听见窗外有孩子喊起来,嘻嘻哈哈地跑向夜市去买过年的糖饼,零落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可他已经不盼着过年了,过一年就意味着德祐年号又远了一些,意味着故国的痕迹愈发模糊渺茫。待孩子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他蘸了蘸墨,在那首未完成的诗最后又添了一句:

“来孙却见九州同,家祭如何告乃翁?”

这是腊月二十九,除夕的前一夜,风雪冥冥。他将案上的最后一支烛也点燃了。

 

 

【五·金缕曲·1303·庐陵·邓剡】

二十一年,又过了清明寒食,小园里一阵风雨一番狼籍。光荐俯下身,将壶中水小心翼翼地浇在梅树根下。

——他已经老了,再没有精力像二十年前那样再爬上山去看文山的墓。梅树的枝条是六年前文升折下来带给他的,一枝红梅一枝白梅,他便托文升带一本养梅树的书,将枝条插在小园一角悉心照看起来。那两枝梅不负他,第一年冬就绽了小小的花苞,覆在花上的雪落下时亦带上了那淡淡的香。第二年冬光荐便舍得折下最纤细的枝,插在极小的瓶里头摆在窗前,他可以对着天光与花影继续想从前的事情,或是每年的清明时节和腊月九絮絮叨叨地说一些话,希冀着风能将话带去,说给长眠于山顶的人听。

须溪走之前他们还能以词唱和,于遗民岁月里寻得些许慰藉。须溪写宣和旧日,临安南渡,芳景犹自如故;写恨梦中不醉琼花露,空耿耿,吊终古;写兔葵燕麦华清宫里,蜂黄蝶粉凝碧池边。他们都是失了家的,不食新朝的禄米,不书新朝的年号,在山林里著书立说。可是流光最无情,一年一年地春来春去,逐渐将故宋的遗老都带走,昔日诗酒唱和的山林里,立起一方一方新碑。亲眼见过咸淳至祥兴年间事的人越来越少了,崖海的浪依旧日日夜夜拍着峭壁,可最后剩下的无名骨也被秃鹫啄走,或永久地沉入海底。

王城都易主,可是寻常人的日子总要柴米油盐地过下去。那些新出生的孩子……光荐将水壶放下,看着枝梢上初发的梅子。那颜色是剔透的青翠,像每个春天的颜色,不管人间兴废,花自成锦莺自啼。

 

上天给了他过古稀的年纪和两次投海未得死的际遇,似乎便是要他看着故人一个一个地离开,一句一句地听着所有人临去时的嘱托。陆君实的公后死幸传之,文文山的死矣烦公传北方人是非,还有更多更多他已辨不清的声音。崖海的鼙鼓腥膻,柴市的漫天风雪,悯忠寺的鸦啼落照,魂招不来的暝暝枫林,那些他都一路看过来,或一路听人讲来。改朝换代后留下的人总是相似的,越活到后面的人越背负着先走的所有人的期望与责任,到旧时故交只剩自己一人,到自己最终也随着故人去。

可正因如此,才愈发地要以天地为鉴,照孤臣之心,要天地明白世间终有未屈之骨,去做那续史之人。

这二十一年里,他未曾辜负文山的嘱托,为这宋室最后的孤臣和延平府忠义死节之士都立了传。无数个新月照着旧山川的夜,庐陵山林里一灯独明,他写下每个名字考证每个细节,落墨都是端端正正。他写下,虽功业不能以尺寸,而志节昭耀乎终古。自古节义之大臣,盖不若是烈云。

他想,这些总是要传下去的,将来新朝修宋史,定然要以他笔下内容作为蓝本。这世上总有些人有些事要流传万古,丹心一寸写入青琅玕,会有抚卷人,孤灯起长叹。

“若如此……邓光荐羁留人间,庶几不为偷生矣。”

他笑了,轻轻抚过梅树的枝条,语音飘散在春山深处,可他知道这梅听得懂。一切该做的都已做了,若说如今还有什么放不下,应是那两棵尚幼的梅树。可文山说,若未遭战火,树是比人长久的。文山说,最长寿的树可以活几百几千年,纵然千百年后死了,也要再立千百年不倒。那时候的土地下,早已虬结着巨大的根脉,砍也砍不断寻也寻不到尽头。

 

他闭上眼,于是他看到了。那是文山说的成百上千年后,所有的那些树连起了整个中原大地的高岸深谷,江河之水从上面继续千百年地流入大海,寒来暑往,日夜未竭。他站在最高的岭头最高的树冠下,身旁是将这一切讲给他听的人。文山举起手来,刹那间那海浪声都寂静,于是他高高扬起那比身高还长许多许多的大纛。日光眩目,光荐看不清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可下一刻岭下便招展出无数相同的旗帜,漫山遍野,自山岭万丈苍翠遥遥铺开了去往天涯的道。目力尽处是江流汇入的大海,自亘古的碧蓝中升起无边的云霞蒸蔚与风霆日星。

 

 

【番外·贺圣朝】

那之后很久很久,他们都没有再出现在其余人的梦里,直到很多很多年后的两个冬天。另一个曾是万国来朝的朝代再次风雨飘摇的时候,人们又想起来其中的一个人,而后将相似的目光投向他们看来与那个人最为相似的人,那个四十三年前出生在第一次入梦后的婴孩。可是只有很少人知道,某一个跨年的夜晚,那个人的确又借梦来了他生前仅停留过两日的地方。打更的人不知道,他打了三遍四更,那个人的魂魄便在人间多停留了两个时辰。两人具体说了什么未能留下记载,又或是留下记载也在两百余场浩劫中的某一场销声匿迹。

知道这件事的很少人里只有一个人活着走出了五个月后的那座城。兽群完全离开后他在丘墟中跋涉了三天三夜,试图找到一点点熟悉的东西,可终究一无所获。于是他只能负着衣冠笏袍上了城外最近的山岭,在那里将这些东西都葬下立碑,隔着近一年的时光失声恸哭。

再之后很多很多年,这个故事不知怎的在民间又传开了。有孩子坚持说听见了风里未停歇的吟唱,像是杜鹃的哭声。可大人们说,连具体的时间、地名和人名都没有留下,这显然是恶鬼作祟编出来的,就为了吸小孩的精魄。于是连忙请了神汉神婆来祈福消灾,小小的屋子叫烟挤得光怪陆离,看不清一年年神鸦社鼓奉的究竟是帝皇还是英烈。

但杜鹃是知道的。它仍然一年一年地南北往返,经过那座城那座岭和更远处的江河湖海,所有死去的琼花、红梅和木棉的魂魄都在将这个故事以及类似的无数故事一遍一遍地讲给它听。那些被迫隐去的时间地点人名,都由这些花记住,然后再由杜鹃哭出来,就这样又过了几百年。

那座城是扬州城,那座岭是梅花岭,乙酉岁后,岭上颜色尽是碧血满枝头。

 

再之后……就的确没有人,再在梦中见过他们了。

 

 

-完-

 

 

最后的一点碎碎念:

本来以为群像比较好写就是六个片段,写起来才知道这基本等于写六个完整的故事。累到吐血。

少年游写的是殉国者,他们的担当、决心与孤独。梦是未来得及说出的话。

一剪梅写的是背负黑暗将历史写下去的人。故人已走进万古的光明,而他们挣扎在黑暗里并非偷生,而是为了不负那种光明。梦是最深的难舍。

梦江南和琐窗寒写的是遗民,他们也许有的怯懦,难言的伤心,以及内心深处仍然坚守着的故国。梦是过往的希望与空付流水的繁华。

金缕曲,梦是永远不会磨灭的人间正道。

贺圣朝,一个十分讽刺的标题,写的是后继者。梦是乾坤又见陆沉时的无尽悲哀。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人名,影射的什么我自己觉得写出来了。说起来番外本身只是为了虐苏苏 @史蘇 ,但我竟然真的很满意这段。

其实有点遗憾的是写着写着才想到未能在崖山海战前多着一些笔墨,尤其是扬州琼花的故事,让整篇的重心都有点向遗民偏,尤其是三段遗民我已经尽力写不同的方面,但情感与意象还是难免重复,这么看来这篇连较完整的宋末群像都不能算了。

感谢从头被我剧透到尾的 @鸿影  @函澍 ,一直没有把我打死。

以及似乎一不小心顺出来彧谦谦写的句子……那句曲成泪先堕,抱歉如果你看到了觉得不合适我就删掉ww

戊戌年腊月二十九,湘水萝衣遥拜于千古英灵之前。    

 

【另】本文中提到的人:

文天祥,字履善,又字宋瑞,号文山。

陆秀夫,字君实,又字宴翁,号东江。

邓剡,字光荐,号中甫/中斋。文山同乡挚友,为其作传,两人有来世之约。

文升,文天祥弟文璧之子,文璧将其过继于兄。

张千载,字毅甫,别号一鹗。燕京三年照顾文山狱中生活,文山死后负其遗骨与诗文归江西故乡。

谢枋得,字君直,号叠山。文山同年进士,二甲第一。宋亡隐居不仕,1289年春为元廷强使北上,至大都后被关押于悯忠寺,绝食五日而死。

汪元量,字大有,号水云子。宫廷琴师,随三宫北上,后放归江南。其诗被目为宋末野史。

林景熙,字德暘,号霁山。诗人,宋亡隐居不仕。曾冒死收葬宋帝骸骨免遭元僧侮辱。

谢翱,字皋羽,又字皋父,号晞发子/宋累。诗人,年轻时曾追随文山勤王,宋亡隐居不仕。卒年四十七岁与文山同。

刘辰翁,字会孟,号须溪。词人,文山同乡好友。

本文中提到的诗:

文天祥《二月六日海上大战国事不济孤臣天祥坐北舟中向南恸哭诗曰》

长平一坑四十万,秦人欢欣赵人怨。

大风扬沙水不流,为楚者乐为汉愁。

兵家胜负常不一,纷纷干戈何时毕。

必有天吏将明威,不嗜杀人能一之。

我生之初尚无疚,我生之后遭阳九。

厥角稽首并二州,正气扫地山河羞。

身为大臣义当死,城下师盟愧牛耳。

间关归国洗日光,白麻重宣不敢当。

出师三年劳且苦,只尺长安不得睹。

非无虓虎士如林,一日不戈为人擒。

楼船千艘下天角,两雄相遭争奋搏。

古来何代无战争,未有锋蝟交沧溟。

游兵日来复日往,相持一月为鹬蚌。

南人志欲扶昆仑,北人气欲黄河吞。

一朝天昏风雨恶,炮火雷飞箭星落。

谁雌谁雄顷刻分,流尸漂血洋水浑。

昨朝南船满崖海,今朝只有北船在。

昨夜两边桴鼓鸣,今朝船船鼾睡声。

北兵去家八千里,椎牛釃酒人人喜。

惟有孤臣雨泪垂,冥冥不敢向人啼。

六龙杳霭知何处,大海茫茫隔烟雾。

我欲借剑斩佞臣,黄金横带为何人。

文天祥《怀友人》

久要何落落,末路重依依。

风雨连兵幕,泥途满客衣。

人间龙虎变,天外燕鸿违。

死矣烦公传,北方人是非。

汪元量《醉歌十首》

吕将军在守襄阳,十载襄阳铁脊梁。
 望断援兵无信息,声声骂杀贾平章。

援兵不遣事堪哀,食肉权臣大不才。
 见说襄阳投拜了,千军万马过江来。

淮襄州郡尽归降,鞞鼓喧天入古杭。
 国母已无心听政,书生空有泪成行。

六宫宫女泪涟涟,事主谁知不尽年。
 太后传宣许降国,伯颜丞相到帘前。

乱点连声杀六更,荧荧庭燎待天明。
 侍臣已写归降表,臣妾佥名谢道清。

衣冠不改只如先,关会通行满市廛。
 北客南人成买卖,京师依旧使铜钱。

北师要讨撒花银,官府行移逼市民。
 丞相伯颜犹有语,学中要拣秀才人。

涌金门外雨晴初,多少红船上下趋。
 龙管凤笙无韵调,却挝战鼓下西湖。

南苑西宫棘露芽,万年枝上乱啼鸦。
 北人环立阑干曲,手指红梅作杏花。

伯颜丞相吕将军,收了江南不杀人。
 昨日太皇请茶饭,满朝朱紫尽降臣。

汪元量《莺啼序·重过金陵》

金陵故都最好,有朱楼迢递。嗟倦客又此凭高,槛外已少佳致。更落尽梨花,飞尽杨花,春也成憔悴。问青山、三国英雄,六朝奇伟?麦甸葵丘,荒台败垒,鹿豕衔枯荠。正潮打孤城,寂寞斜阳影里。听楼头、哀笳怨角,未把酒、愁心先醉。渐夜深、月满秦淮,烟笼寒水。凄凄惨惨,冷冷清清,灯火渡头市。

慨商女、不知兴废,隔江犹唱庭花,余音亹亹。伤心千古,泪痕如洗。乌衣巷口青芜路,认依稀、王谢旧邻里。临春结绮,可怜红粉成灰,萧索白杨风起。因思畴昔,铁索千寻,谩沉江底。挥羽扇,障西尘,便好角巾私第。清谈到底成何事?回首新亭,风景今如此。楚囚对泣何时已,叹人间今古真儿戏。东风岁岁还来,吹入钟山,几重苍翠。 

汪元量《水龙吟·淮河舟中夜闻宫人琴声》
 鼓鞞惊破霓裳,海棠亭北多风雨。歌阑酒罢,玉啼金泣,此行良苦。驼背模糊,马头匼匝,朝朝暮暮。自都门燕别,龙艘锦缆,空载得、春归去。

目断东南半壁,怅长淮已非吾土。受降城下,草如霜白,凄凉酸楚。粉阵红围,夜深人静,谁宾谁主?对渔灯一点,羁愁一搦,谱琴中语。 

谢翱《书文山卷后》

魂飞万里程,天地隔幽明。
 死不从公死,生如无此生。
 丹心浑未化,碧血已先成。
 无处堪挥泪,吾今变姓名。

林景熙《书陆放翁诗卷后》

天宝诗人诗有史,杜鹃再拜泪如水。
 龟堂一老旗鼓雄,劲气往往摩其垒。
 轻裘骏马成都花,冰瓯雪碗建溪茶。
 承平麾节半海宇,归来镜曲盟鸥沙。
 诗墨淋漓不负酒,但恨未饮月氏首。
 床头孤剑空有声,坐看中原落人手。
 青山一发愁蒙蒙,干戈况满天南东。
 来孙却见九州同,家祭如何告乃翁?

刘辰翁《永遇乐·璧月初晴》

璧月初晴,黛云远淡,春事谁主。禁苑娇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许。香尘暗陌,华灯明昼,长是懒携手去。谁知道,断烟禁夜,满城似愁风雨。

宣和旧日,临安南渡,芳景犹自如故。缃帙流离,风鬓三五,能赋词最苦。江南无路,鄜州今夜,此苦又谁知否。空相对,残红无寐,满村社鼓。

刘辰翁《沁园春·送春》

春汝归欤,风雨蔽江,烟尘暗天。况雁门厄塞,龙沙渺莽,东连吴会西至秦川。芳草迷津,飞花拥道,小为蓬壶借百年。江南好,问夫君何事,不少留连。

江南正是堪怜。但满眼杨花化白毡。看兔葵燕麦,华清宫里,蜂黄蝶粉,凝碧池边。我已无家,君归何里,中路徘徊七宝鞭。风回处,寄一声珍重,两地潸然。

刘辰翁《金缕曲·乡校张灯,赋者迫和,勉强趋韵》

灯共墙檠语。记昨朝、芒鞋蓑笠,冷风斜雨。月入宫槐槐影淡,化作槐花无数。恍不记、鳌头压处。不恨扬州吾不梦,恨梦中、不醉琼花露。空耿耿,吊终古。

千蜂万蝶春为主。怅何人、老忆江南,北朝开府。看取当年风景在,不待花奴催鼓。且未说、春丁分俎。一曲沧浪邀吾和,笑先生、尚是邯郸步。如秉苘,续残炬。

邓剡《送行三首其一》

秋风晚正烈,客衣早知寒。
 把衣不能别,更尽此日欢。
 出门一万里,风沙浩漫漫。
 岂无儿女情,为君思汍澜。
 百年有时尽,千载无馀观。
 明明君臣义,公独为其难。
 愿持丹一寸,写入青琅玕。
 会有抚卷人,孤灯起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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