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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松柏】天上人间(上)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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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上篇《三日》,下篇《埋骨》。

偏知己向。

是魂魄来逢的人鬼关系。《三日》的梗来自《大秦帝国一·黑色裂变》原著中君上薨逝与咸阳发丧之间三天的留白,设定是君上的魂魄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在人世间停留了三天。

《埋骨》是商君生前身后的事,题目取自“是处青山可埋骨”。

投喂两个小天使 @子衿  @彧谦 
  

       直到秦惠文王嬴驷都垂垂老矣的时候他还记得那一天——那一天之后他接过了秦公的印玺,又数年成了秦国的第一个王,终领秦军东出函谷而复河西。可他总是无法忘记落日熔金中那人刀刻般浮起的剪影——一片哀声中唯有本应最悲痛的商君最冷静,一身白衣孑然竦立在山关最高处。商君望着公父生前最后凝望的方向,残霞染红了万丈深谷,最后缓缓浸透了他一身一贯灼目胜雪的白,恍若浴血而生的天神,睥睨顾望着茫茫天地悠悠苍生。

    也只有他看见,遥遥立于众人之上的商君,拂袖极快地拭去了溢出眼角的两行泪。

    那是嬴驷第一次看见商君哭。

 

    一行人走下函谷关时已是夜色朦胧。众臣此刻皆已收拾如常,遵商君命令回到原先车马上以常速返回咸阳。这之前以咸阳令王轼为首的几个文臣武将声泪俱下地拜倒在卫鞅面前,恳请卫鞅准许他们乘马行护于秦公灵车旁——有“非常时期不发丧,不举哀”的禁令在先,几人倒是竭力压住了哭声,只不住抽动着肩膀以衣袖狠狠地擦去脸上涕泪。

    可这个请求无异于再给卫鞅一记重创。他无力责备几人以悲乱事,只厉声重复了四字“一切如常”,却怕其余人情切之下作出什么不利举动,便令他们车马走在灵车前,自己领着卫队断后。

    卫鞅平日不喜憋闷,总是将书房的窗开到最大,不论寒冬三九炎夏三伏。只这一次回程他反常地将篷车帘子拉紧——秦川八月溽暑未消,却是一阵接一阵的寒涌上心头。君上走了,二十余年的生死相扶如今真的成了生死两隔。阖眸间盏盏热酒还氤氲着雾气,粗糙却温暖的双手还彼此紧握,哪一日天空飘着纷纷的雪,君上走出庭院外笑着相迎……君上,鞅早知必定有生离死别的一天,可是纵然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做好了无数般准备,当此刻又怎能不肝肠寸断?

    

    秦川的夜又沉了些,铺天盖地地朝车队中每个人压来,除却车轮的轧轧与风拂草动的沙沙声四合阒寂。卫鞅在马车颠簸中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朦朦胧胧中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初入秦的光景,夜中客卿府一室独明——君上坐在书房另一端,翻阅着拟好的法令草本,年轻眉眼被烛光溶溶浸透。很奇怪,梦里的他仿佛也知道是梦,只静静望着那一贯温和的面庞。君上放下手中看完的一卷,抬头向他回望一眼,便缓缓步出门外。他想跟上去,双脚却迈不动步,想喊君上停下,咽喉却似被扼住,紧紧地发不出声音……

    而他又一瞬间怔住——只因耳畔忽地响起再熟悉不过的呼唤。

    “商君?”

    ……

    君上……

    君上?

    夜色与烛光尽皆浮动消散。卫鞅闭目漂浮在一片完全空虚的苍白之中。是了,这是君上的声音……如果这是梦,就再晚点醒吧,君上,再留一会儿,卫鞅无法随你同去……

    “商君?商君!”

    四周的苍白淡了些,似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涌来,车声草声也再次在耳边响起。卫鞅极度不情愿地从梦中缓缓抽身而出,耳畔声音却更近了些,少了虚浮,多了温暖与沉静……

    他忽地自睁开眼,重投身入茫茫长夜。

    “商君?是渠梁啊,我还没走呢……”

    这一次卫鞅已完全清醒,颤声唤道:

    “君上……君上?”

    “是我啊,商君,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吗?”

    “君上!”

    任是卫鞅有多大定力,此刻听闻嬴渠梁声音也不免难以冷定自持,泪水一霎灌进嘴角,而双手下意识地去抓声音来处——函谷关上君上的手自他指缝间滑落渐渐失却温度,此时不论是在阳世阴世,他要紧紧抓住那一双他无比熟悉的手,他绝对不能再失去一次他的君上……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时卫鞅才被疼痛猛地唤醒。此刻嬴渠梁的魂魄已聚集成清晰模样,见卫鞅缓缓摊开的双掌中心两点殷红他伸出的手也停在半空,一怔后方才慢慢收回,轻声叹道:“商君……人鬼殊途,不能强求啊。”

    “君上……”卫鞅又唤了一声,猛地泪如泉涌。

    驭手荆南听见车中异动,回身抓住车帘摇了两下“啊啊”一声以示询问。卫鞅反应过来,轻声道:“荆南……没事,是君上啊,君上,还没走。墨家明鬼,不是么?”

    荆南瞬间明白卫鞅所言何意,往车中一望却是怀疑神色更甚。但他向来服从卫鞅命令,想是鬼神自有鬼神的异能,秦公应是只想让商君一人见,便向身后比划示意公室卫队再离得远些。卫鞅颔首道:“荆南,此事不可透露与他人。”荆南闻言指指自己嘴巴摇摇头,继而手一拱身一躬,是为“定不透露”之意,便放下车帘继续驾车前行。

    “商君,他们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话,尽可让月色进来,也免得气闷。”嬴渠梁笑着示意卫鞅将车帘拉开,蝉鸣随着夏夜的风一霎撞入车中——还有一点萤火,绕着嬴渠梁魂魄的淡淡白光飞舞几圈后,轻轻停在卫鞅手心。

    卫鞅不敢动,生怕惊走掌心的小生灵。由萤火虫先前的行迹他已意识到它看得见君上,这世间非人类的生物往往比人类更通鬼神——车队旁有点点流萤环绕而飞,应也是为君上魂魄未离之故。秦川的萤火……卫鞅眼睛又湿润了,悄声问嬴渠梁:“君上回来,只是见,鞅一个人么?”

    “回咸阳之后,我还想去看看嬴驷这小子……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我总是放心不下。”嬴渠梁亦静静瞧着萤火虫,那半透明的小小翅膀还在不断颤动,却是没有飞走的意思,似是在卫鞅掌心停得极其适意。

    卫鞅道:“毕竟父子之情,君上挂怀太……新君,这也是,自然。至于担心,鞅倒是觉得,大可不必,新君刚毅明锐,加之勤勉好学,定能使秦国,大出天下。”

    嬴渠梁却摇头,周身白光也随之水一般流动:“商君啊,我不是担心驷儿不能坚持新法,这十多年他的改变我也自然看得清楚。我放心不下的是……我总觉得这小子对我大哥,还有公孙贾,有种隐隐约约的愧意与歉意。当年这小子少不更事闯下大祸,我大哥和公孙贾的确是因他受刑,他纵然于大局看得明白,心头这结却始终解不开,我担心他一生苦于此,更担心他对你,对景监,车英,王轼,就像当年我对老太师……”

    掌心的萤火虫也在此刻受惊飞起冲出车外,卫鞅急忙拦住嬴渠梁的话头:“君上,此事等回了咸阳我会再开导新君,君上,无须忧虑……”

    卫鞅知道他的君上至少要停留到回了咸阳再走,却仍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不愿与君上刚重逢就说起来甘龙杜挚等老世族。卫鞅自入秦以来二十三年一心为公,极少顾及自己私事,更是将个人情感压得极冷极少,因此在朝中府下皆悄悄流传着冰山之名。一日景监不慎说漏嘴,料得大良造——那时还是大良造……必定生气,而卫鞅听闻这个别号后竟然笑了,说冰山遇青山何其宜也,鞅便做冰山横在秦国前头,鞅在一日便令六国不敢来犯一日。

    只是万仞冰山也奈何不得大寒大暑交替相加——这一日悲痛难当继之喜不自胜,未与君上多说几句已觉前所未有地心力交瘁。只容这么多年强行压制的情绪主宰自己这几日……君上尚在的几日,更何况自己理智尚在出不了乱子……一时间这诸多心绪狂乱地掠过心上,卫鞅只觉头猛然一晕向后倒去,额角磕上车壁又是一痛。他抬头见嬴渠梁伸手欲扶的姿势,嘴角微笑极其苦涩:“君上……人鬼殊途,不能强求。”

    嬴渠梁看卫鞅神色已明白了八九成,叹道:“商君,这是我不好了,嬴渠梁才来,就让商君受了两处伤,渠梁惭愧啊……好!不说这些鸟事!”

    卫鞅勉力作出个像笑一点儿的表情:“君上见谅。卫鞅此刻心神恍惚,实是难以论国事。”

    嬴渠梁大手一挥:“难以论国事那就不论,一天到晚国事国事,你我之间除了国事就没有别的可谈了吗?回程无事,我看咱俩就谝谝闲传怎样?”

    “好……再说三天四夜。”卫鞅这一次是真实地笑了,将两边车帘拉到最大,任夜风吹乱鬓发衣衫。他已经想明白——上天赐福,令君上的魂魄未曾立即长离,能在人世间再淹留几日,不论究竟几日——自己又有何怨?

 

    车队继续在流萤的翩飞环绕中向西行进,草木从两侧掠过,被渐渐升到中天的月晕上一抹银晖。君上还没走,君上回来了,纵然来无迹去无觅,卫鞅也下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决定,心下宁和温熙,见那月下草木清柔似水波潋滟,恍惚觉得身处一叶小舟,挑着风灯在渭水清波里彳亍,而身旁是再熟稔不过的人,与自己说着些平日执掌公器时绝无可能谈起的部族历史与秦地传说。

    这样久远而温润的时光对于卫鞅来说,还要追溯到儿时王屋山中的记忆。是时小卫鞅虽颖悟勤奋也终究是孩童心性,自忖功课与杂务做得好时便央着老师给自己讲故事。老师胸中学问包罗万象,讲几个故事自是易如反掌,那些瑰丽的传说无不把八九岁的稚子听得瞠目结舌。卫鞅长到十三岁后听故事的兴趣慢慢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跟随老师风餐露宿地游历天下名山大川。只当时秦国尚是一片穷山恶水,卫鞅没有去过秦国,也未曾听过秦地的诸多神话传说。卫鞅二十三岁入秦后承担变法大业,只关心农战实事,更不向任何人打听这些内容。嬴渠梁和卫鞅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君臣二人会夜谈这些,更不曾料想对谈时会是如此情景。兴至处嬴渠梁甚至轻声唱起了几支秦地民歌,也不管卫鞅听过没有,执意要都唱给他听。

    其实嬴渠梁的魂魄只现身给卫鞅一人,无论说话还是唱歌其余人都是听不到的,但他自然而然地压低了声音,似是担心惊破了逝水之上一片圆融饱满的月色,与这在细语歌声中浑不似人间的好时光。

    先前初入秦那三天四夜主要是卫鞅说,嬴渠梁听,而这一夜两人倒了个个儿,倾听的人换作了卫鞅。不同于平日讨论政务时每每从中打断陈述己见,卫鞅此夜几乎全是安静的听,宛若三十多年前王屋山中的垂髫稚子——而儿时犹是敬畏老师不敢打断,此时却听得极是舒畅放松,疲惫了便可心安理得地不说一字只以微笑相应,而身边人也对自己太明白,眼神一汇便是心神一通,竟似话语也多余起来。

    卫鞅喜欢与他的君上对视而笑,喜欢看他的君上笑得眉眼弯弯像个孩子,这使他感到无比安心又无比幸运,在人海茫茫间恰巧找到与自己此生相知的那个人,从此一执手便是一路,义无反顾。他那样想就一直握着他的手走下去,朝夕不辍,风雨无畏,走遍所有梦中的锦绣河山。

    那么多的回忆与期盼,皆被月色悠悠化开,融进了一曲闪烁着萤火的秦川夜歌,将二十余年覆上的风霜尘土温柔照亮,而后,轻轻拂去。

    故人如故。

 

    次日卯时又是艳阳高起,卫鞅向所有人下令:

    “天气炎热,人困马乏,今天白日寻阴凉处歇息,夜晚赶路。卫队长,到下一个凌人坊你换上布衣再买相同分量的冰。”

    见除了守着秦公灵车的卫士其余人都沉沉入睡,嬴渠梁问卫鞅:“商君啊,说了一夜了,要不要睡一觉休息会儿?”

    卫鞅揉了揉生出许多红血丝的双眼,却是欣然笑道:“不睡,在车里坐了那么久,正想起来走走。”

    嬴渠梁也笑:“好!那就走走。鬼魂是不费丝毫力气的。”

    卫鞅见嬴渠梁认真解释最后一句的样子倒是不笑了,轻声道:“君上生前要是多注意自己身体就好了。”

    

    两人走约了一炷香时分,来到不远处一片小丘陵。越走近两人越发惊奇起来——从车队停下的角度只看得见几处孤丘,而随着两人向小山前进,那屏障也一层层打开似的,露出了掩藏其后的其余土坡,先前看到的却又时而隐入新出现的坡后。

    卫鞅见此处地势奇异暗惧迷路,便解下佩剑隔数丈便画下一个记号,随后一人一鬼方才登坡。嬴渠梁担心有沟壑之类,便让卫鞅走在他身后。待登上第三座坡顶远目一望,嬴渠梁突然惊喜地高喊:“商君!快来看!”

    卫鞅跟着爬上去也望了一眼,恍然见土坡之后竟别有数十株桃树,生长在三山之间的谷地里。秦川八月已渐流火,可这桃儿盛得正好,累累挂在枝头娇艳欲滴。

    卫鞅在太阳下走了这么久早已口干舌燥,目光与嬴渠梁一汇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伸手摘下两个桃子,一个鲜红一个淡青。卫鞅将青桃放入衣襟,拿起红桃咬了一口,粘甜的汁水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被秦川八月的日出之阳照得点点泛金。待啃完了一个桃儿,卫鞅向桃树一揖,顺手捡了根树枝挖土将桃核再次埋下,是为不扰乱自然落叶归根之意。他算了算自上一个村庄离开后的时间路程,恍然道:“君上,这里应离桃林塞不远了!君上可还记得夸父逐日的传说?”

    “我小时在军营里听人讲过,但如今也记不太清了……商君,你再讲一遍给我听吧。”

    “好。”卫鞅领着嬴渠梁在枝叶最繁茂的那棵桃树下席地而坐,悠悠讲起儿时老师讲给自己听的传说,“有一年天大旱,烈日晒死了田里所有的庄稼,夸父族的头人夸父就立誓要把太阳捉住,让太阳不再为害。于是一天清晨,夸父从东海旁出发去追太阳。从清晨到傍晚,夸父离太阳越来越近,却因又累又渴在禺谷晕了过去。醒来后他俯身吸干了黄河与渭河的水,可还是不够,就想去雁门山喝大泽中的水。而他走到附近时实在支撑不住,倒下死了。夸父倒下的身体变作一座大山,而掉落的手杖变作了这片桃林……”

    卫鞅沉思道:“君上知道,鞅是不信大多数传说的,老师讲的时候也只当听个故事。这个地方鞅以前也曾路过,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片桃林。难道……此处真是神迹?”

    嬴渠梁忽地问道:“商君,你说,如果夸父在禺谷没有昏过去,或是能坚持到喝到大泽的水,那……他能追上太阳吗?”

    “鞅不能断定。”卫鞅又抬头望着树冠间日光粲粲硕果蔓蔓,“或许……天地日月之行自有定法,本来非人可以改变,又或许人能问天,亦能胜天。只是君上可曾想过,人何时应与天一争,又何时顺天而行?”

    嬴渠梁一声叹息:“自古天人之争未曾止歇,人总是想逆天而行。传说中的夸父自是为了万物生灵而与天争生,却又有多少人只为一己而想要强行扭转天运?夏桀周幽之事以为戒,渠梁方知何处应与天争,而何处应顺天行。”

    卫鞅道:“如果有一些事情做之前不知对与错,不知当与天争,还是另谋别法顺天而行,君上又如何决断?”

    嬴渠梁听出了卫鞅话中隐喻,扑哧一声笑了:“嬴秦部族退回陇西,从长计议?天不予时,时机转瞬即逝。我的决断,你看到了。”

    卫鞅道:“而若像夸父这样,雄心壮烈,却终究死于半途……”

    “变法难说是否有成,商君做得酷吏,我便做不得暴君?”嬴渠梁中途打断。

    卫鞅笑道:“君上知臣。”

    “是你知我!”嬴渠梁笑得绕着卫鞅飘了一圈,“是你说的,秦人抗得住,秦国扛得住,君上更扛得住。”

    “哎——”卫鞅拦过嬴渠梁话头,“是君上说的,同心同德,永为知音。”

    一人一鬼相视一笑,恍若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光,是一卷求贤令将两人命运紧紧联结,明君强臣自此携手,千沟万壑亦是从未相负。

    有顷,卫鞅又道:“君上,其实,回到夸父逐日上说,也不是能不能追上的问题……”

    嬴渠梁笑道:“商君是说,追不追的问题?”

    “对。”卫鞅重重咬出了这个字,又舒眉笑了,“君上,很多事情,也都是后人的揣测。如果当初夸父能够追上太阳,人间自然万物蒙泽,风调雨顺。而像传说中这样,没有追上,却为后人留下了一段传说一片山一座林,和一点恒常不灭的光。”

    “商君觉得,不论追与不追,从决定去追的一刻开始,这夸父已经是个英雄了。”

    卫鞅点点头:“有一些对的事情,以前从来没有人做过,也不知道做了能不能成功,可一旦有人去做了,后世就会有千千万万人跟上,不管第一个人有没有成功……如果后人认为这是对的,就会始终前仆后继。纵使面前已有一千人倒下,都会有第一千零一人。就像——君上,历史上变法失败者不知多少,我们这一世定下的秦国新法,也不可能永远适用,到该变了也得再变,君上以为然么?”

    或是因阳光太过强烈,卫鞅眯起了眼,嘴角却仍然微微上扬。

    “那是自然。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代不同法而霸——这些道理,商君你原本对我讲得清楚。若有朝一日秦国又该大变,只能希望那时候嬴家的小子足够聪明,或者找到一个足够承担大业的人……商君,你说是吧?商君?商君?”

    嬴渠梁说得兴起,再回头时见卫鞅已靠在桃树下沉沉入睡,不由得哑然失笑。

    是时熏风和暖,馨香阵阵入怀袖,浸得满园桃李沉醉。他尝试着以鬼魂的姿态俯下身来静静望着他沉睡的臣子,见他在这桃林间睡得这么安稳自是不忍叫醒。这几年卫鞅的白发生得很快,明明是未至知命的人,鬓边已灰白一半。嬴渠梁见他睡熟时安静的笑容也悄悄笑了,身旁翠叶随风偶尔飘落,远处竟似有潺潺水声……

 

    卫鞅是被王轼喊醒的,睁眼只见咸阳令满脸汗水,一身黑衣后已是天色初暮晚霞微起,而一片桃林恍然不知去向。

    “商君,我和子岸正到处找你,你竟然一个人在这太阳地里睡着了……秦国境内固然没有盗贼刺客,可你也得小心中暑啊……继续走吗?”王轼伸手拉他起来,挥衣袖替他拍了拍身上泥尘草屑。

    那先前灼灼芳草硕硕桃林……难道是一个梦?君上?君上呢?

    卫鞅连忙将手伸入衣襟,之前摘下的那颗青桃儿仍然好端端地躺在原处,嬴渠梁的声音也在身侧响起:“商君,日已西了,继续走吧。”

    王轼见他反常地未答话,却从身上摸出一个桃子转头向一侧发愣,不由觉得奇怪,扯了一下卫鞅袖子:“商君,你从哪儿捡了个半生不熟的桃儿?又怎么会一个人跑这儿?”

    卫鞅伸手缓缓揉了揉额角,道:“别问这么多了。咸阳令,日已西了,继续走吧。”

    王轼见卫鞅失魂落魄的样子,料想是他因秦公去世悲痛过甚,想着什么事回了咸阳再问也不迟,当下没有多说,伴着卫鞅向车队走了回去。

    车声一响卫鞅就向嬴渠梁道:“君上……”

    嬴渠梁答得比他问得快:“商君想问桃林的事?”

    卫鞅点头,嬴渠梁又道:“既然这是传说之地,自然也有神出鬼没之能……想是只愿现身给愿意延请的人看了。商君,这一觉睡得好吧?你本该好好休息一下。”

    是时残阳已将天边烧成一片血红,旷野上有怪禽嘎然数声掠过车队北去。卫鞅远眺着夕阳渐渐没入崤山厚重的剪影后,轻声又道:“君上,鞅现在又想……是否留下桃林与否,也是最末的事?不论后世留下些什么……前人只是虔诚地去做本应做的,太多神迹,纵然留给后人瞻仰,也已与前人无干,君上说是么?”

嬴渠梁笑道:“商君,你总是能说出些出乎我意料的东西——而且你总是对的!变法最开始关于要不要杀那七百个人我们争了三天三夜——到最后还是我听你的!”

卫鞅见自家君上大呼小叫得像个孩子,也微微一低头笑了:“君上……”

 

    半年之后他一个人坐在咸阳一整城的萧瑟深冬里,从国狱的窗中望着山上灰蒙蒙的一片。天越来越冷了,呼出的白气云雾一般消散,而更远的山顶上分明是一株雪松孤单屹立,是他视野中唯一一点苍翠。那时候左右无事,他便猜测起与那松相关的事来——这间牢房从前有几人待过,那棵雪松又生长了几年呢?是否在那它初生枝叶时也曾有一人以松柏自诩,之后又过了很多很多年……

再后来他也踏上了命定的归途。那一年咸阳城的雪下得很大,他望着天地间一片苍然哀白一点点想起了从前,想起来最初到秦国的时候,他的君上穿过漫天寒风推开自己府邸的柴门,头上肩上皆沾了薄薄一层雪,面上却是春风粲然,与自己目光一汇,孩子一般地就笑了。

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雪还在纷纷扬扬地落,很快覆满了身上,竟与满头白发分不出个真假。贴近身体的雪花渐渐被体温消融,彻骨地冷起来。他突然就想起狱中看到的那棵雪松——谁将来还会再替他再看到,再悠悠地想些有的没的……只是他已不把这一去看作别离。世人都道人间最好,可人间缺了一人在他眼中已是黯然失色。君上,我们从此往后还可以再吵无数个三天三夜,说不定就有哪一次是君上你,说服了鞅啊。君上,你听见我说的了么?君上啊,我累了,接我回家吧……

只是他终究不知道,那天晚上雪狂风骤,他受刑前最后想起的那棵松也随他孤独地倒在了秦川大地上,皑皑白雪覆盖了屹立守望的身影。

来年那断树残躯前又是一度春草欣欣向荣,只是再无人记起这山巅上曾有一株峻拔松树,曾经也于多少个秋夜遥望那狱中的人——那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的人。

大秦的郁郁松柏。

再再后来的老秦人都说,那是百十年来,秦国最大的一场雪了。

 

一行人到咸阳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入夜。卫鞅令荆南将马车赶到队伍最前头,见车英已带着军队在门前等候。

“国尉,你来了。”卫鞅跳下车抓住车英双手,低声问道,“咸阳如何?”

    车英明白卫鞅所指,向秦公车驾望了一眼摇摇头。卫鞅顿时放心,向跟着他飘出车内的嬴渠梁极快地扫过一眼。而恰在此刻车英身后一个黑衣士卒大步上前,向卫鞅一行人一深躬,压低声音道:“嬴驷前来接公父回宫。”

    卫鞅似是预料到了,抓住嬴驷的手轻轻扶起他身子,也低声道:“新君,臣等陪你,一起去。” 

嬴驷的声音明显沙哑:“若能如此,最好。对于未来国事,嬴驷尚不了了,待与诸位共商。”

卫鞅见嬴驷红肿的眼眶夹杂着汗痕泪痕,却强行镇定着努力去担起新君的担子,蓦地自己鼻头也是一酸,哽咽道:“好。臣等当尽心为新君解惑。”

    

    在冰室安顿好秦公遗体后,嬴驷却只请商君一人随之进入内室。此时嬴渠梁仍是静静地跟在卫鞅身后,未曾现身于嬴驷面前。

嬴驷引卫鞅到案前对坐:“商君应也有预料,公父逝世之后,世族必将作乱。嬴驷一问商君,世族作乱,第一步当为何?”

“得,我就知道是这些。商君不愿说的事,你小子偏偏叨叨个没完。”嬴渠梁在卫鞅耳边嘀咕。

    卫鞅微微一笑算是对自家君上的回应,继而道:“世族作乱第一步,当是设法钻秦法的空子与变法大臣悲痛中可能出现的谬误,试图重回朝中掌权,借机根植势力,埋下坏法种子。”

嬴驷沉思道:“商君是说,旧世族重回朝中掌权定然是乱法之源,这个口子绝不能开?”

卫鞅道:“世族子弟有功受赏自是秦法严明规定,绝无有功而不能受赏之理。只是从前因触犯新法而获罪的世族绝对不可。以其对新法的抵触,使其处于国家的命脉职位,难保不生乱。何为一国命脉?为政、府库、攻战。一旦此三命脉由法治踏向人治,秦国二十年变法毁于一旦,新君慎之。”

嬴驷颔首道:“一国命脉绝不交与昔日触法世族,嬴驷明白。嬴驷二问商君,若反对变法者与乡野孟西白旧部相互勾结,而秦法有定,臆测传言耳闻不为论罪证据,该当如何防患于未然?”

卫鞅道:“自古作乱者,必从国政、军事与国君三者之一下手。此前臣已说了为政方面。军事方面,新君需加强重要城关的防守,对于世族聚集处不妨多派巡查人手,一旦发觉恶行,决然依法处置。至于国君——臣没有担心新君会听信谗言放弃秦法的必要。”

嬴驷深吸一口气道:“安内之事,嬴驷已有打算。可对外决策,嬴驷少年远离军旅,对于军事所知有限。不说将来东出争霸,便是眼前——嬴驷三问商君,若六国乘我先君新丧之时,又或是国中有乱未稳之际合力攻秦,该当如何?”

“这小子,这些年进步不少,内外都考虑得周全。”嬴渠梁听了倒是着实赞叹。

卫鞅又笑,却是伸手向前轻轻一握新君的手又放开,将自家君上与自己的赞赏一同传达过去:“新君能考虑得如此周全,秦国之幸,先君可以无忧了。至于问题的答案,从大局上说——内俱守战之备,外遣离间之人,争取使敌军前线初出受阻,后方盟约生隙。此外的事,新君当随秦国将才多加研习。”

卫鞅见赢驷再低了头,又道:“先前新君向臣三问,现在由臣三问新君。新君可能欠考虑的是山东六国自身的变化发展——臣一问新君,若他国用贤士,在国境之内行深彻变法,该当如何?”

赢驷沉思片刻,回答道:“乘其未成势而阻之,或邦交或征伐,总要使其变法不能成。”

卫鞅点头以示赞许,又问:“臣二问新君,若新君幸而得遇能助秦国东出争霸之贤才良将,而朝中居高位掌实权者仍是先君旧臣,该当如何?”

若说第一问仅是问题上出乎意料,卫鞅的第二问则直指现今秦国朝中变法力量的切身利害——这是嬴驷最不想面对的问题。弱冠新君额头细汗渗出,一抬头见商君凌厉眼神已经逼了过来,咬牙答道:“夺权遵法,顾大局而舍情义。”

    卫鞅面色稍为缓和,又继续道:“臣三问新君,若日后秦国东出而夺大片之地,设新郡而治新民,当以何种方式治理?”

    嬴驷一怔,脱口而出:“秦法无别。”一看商君面色却又知答错,当下不语等其拆解。

    卫鞅却似早就预料到新君回答,淡淡一笑道:“此处,倒是卫鞅敢代先君,与新君一诫。卫鞅近年也思,是否新法之行过于峻急,使风俗习惯与秦国本土相差太多的领地接受困难。秦国与五国接壤,北燕南楚自不必说,韩赵魏出于三晋,也习惯了中原繁华,令其立刻绝交游之风、禁诗书传诵,只怕动荡太多无法适从。法家禁六虱的那些学说此刻可以先搁置,新君不妨再往远处想,若有朝一日秦国一统天下,四海之内皆为秦土,再无外敌可攻,这外务死战内弃商旅的法度,果真还适用么?”

    嬴驷被反诘得一身冷汗,离案向卫鞅深深一揖:“嬴驷,谨记公父与商君指正。”

卫鞅连忙起身还礼:“新君不日便是秦公,切勿再以常礼对臣。”

“赢驷明白。”

“新君早些休息,臣告辞。”卫鞅顺手摆正了新君案上几卷散乱竹简,而后一拱手便踏入门外长夜。

他走得太急,未曾看到赢驷在他身后愣怔皱眉,而后拿起最上一卷,摆回了原来的位置。

 

卫鞅离开内室便见嬴渠梁示意跟着自己走。夜至二更浮云稍散,秦川得天空上缓缓浮现出点点星辰,彼处天汉澄澈得如此高远——恍若风灯驱散迷雾,使初秋兼之国丧的点点寂寥染作星星之火的希望与期盼。

两人一路奔走至秦宫最北方才停住脚步。此处离渭水不远,侧耳倾听已是流水溅溅。卫鞅俯下身大口平复着呼吸,抬头看清四周方才舒眉一笑:“君上……”

  “商君,来。再看看这些树。”

  顺着嬴渠梁手臂指向卫鞅又望见了那二十三棵雪松——最小的几株尚是幼苗,而最早种下的那株已经过两次移植,生得枝干亭亭,姿迎南北之客,香递满苑之风。松树的生命比人要长久许多,若是不遭天灾人祸,能生长两千年以上,看到烟波横跨沧海桑田千秋万代。最初为取秦国变法大业如松柏长青之意,宫中的树也大多种了松树。嬴渠梁和卫鞅每年春日朝会后都在宫中新栽一棵松树,由此栎阳种下了十一棵,迁都那年不惜重金移植到了咸阳,此后又在咸阳靳思苑种下十二棵,变法二十三年从未中断。

夜风徐来,迢递松香满袖。卫鞅在松间草地上仰面躺下,星辰点点此刻尽倒映在眼眸。嬴渠梁已换了相同姿势,淡白的魂魄轻悠悠浮在草地上一寸,君臣二人同时望向了寥廓旷远的秦川夜空。

“君上……真快,二十三年了啊。能看到秦国终于走完了这条荆棘之路,鞅纵死也可瞑目了。”

只是鞅原本想着与君上在来年开春再种下第二十四棵松树,却没有机会了……

这句话,他迟疑了一刻,终是未说出口。

卫鞅记得种下第一棵时他和他的君上各握一柄铁锹,小心翼翼将种子周围的土填平,仿佛细心呵护着刚刚在秦国播下的变法种子。君上握住他的手,对他笑言一年有二十四节气,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不如就种下二十四棵之数。

他看着君上眼神中满是风发意气,心头萦绕不去的一丝担忧也忽地消散。那时候他相信前路不论多少风浪险滩,这个人都能挡在他身前做最坚毅的变法盟友,锋刃加身而不改,千山万壑而不惧。

可如今竟已是二十三年过——未及白首同归日,已是清冷埋愁时……

嬴渠梁轻声问:“商君,君权交接这段时间的事忙完了,你有什么打算?”

卫鞅沉思片刻,回答道:“我想先去商於……把该交接的事务交接好,回家乡卫国看看。之后就回王屋山,整理一下自己的著作。”

嬴渠梁讶道:“商君,你不留在商於了?封地不管了?”

卫鞅微笑:“商於有郡守樗里疾足矣。君上,秦法虚封,卫鞅当初接受封地是因求贤令有诺,留在商於原是添乱。”

嬴渠梁道:“不留也罢……商君啊,你这些年尽为秦国考虑,是该想想自己的事了。不管你去哪里,只要你觉得好,我看都好。”

“君上。”卫鞅伸手虚握住那淡淡白光,“若是鞅为秦国变法时处处想着自己,秦国,又怎能有今天的成就?鞅此去也只是暂时离开,秦国若是需要我,我随时回来。”

嬴渠梁叹道:“这么多年也未曾想过自己的,还有景监,车英,王轼,子岸……你们都是将人生最好的年纪义无反顾地给了秦国,秦国现在强大了,你们却都老了……”

卫鞅道:“莫说我们……君上又何时想着自己了?”

嬴渠梁连忙打断:“可渠梁本身便是一国之君——国君怎能对国家不负责任?你们却不一样。像商君你这样的名士,本该游历天下著书立说,秦国却拖着你二十年未能离开半步……”

卫鞅眼眶湿润:“君上,没有你,怎有如今的秦国?君上,纵观青史,你是鞅心中最好的国君……”

嬴渠梁却缓缓摇头:“此刻别把渠梁当国君看了,我也不把你看作臣子……商君,渠梁一生得与你相遇,夫复何求?”

……夫复何求?

卫鞅闭上眼睛,那些他不愿回想的事却再次在眼前纷纷呈现。秦公一道接一道的密令,弥漫老世族之中的躁乱气息,而秦宫中的器物都染上了淡淡的药草味道。君上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偶然清醒也只能拉着自己的手说上几句。为此他通宵达旦地守在君上寝处,只怕哪一样要紧事遗漏——可君上还是在人治手段上出了岔子。他跪在榻前紧紧攥住那双已然枯瘦的手,涕泪纵横地言君上若非执掌公器与自己便为刎颈之交。

他有那么一瞬间真是想随君上同去,再不理秦国身后事。

可他分明剜不去似在心头刻下的眼神——君上那一眼殷殷期盼,便瞬间断绝了所有理为情制的细微可能。

仿佛自相遇起便是这样。承担得太多,背负得太重,纵是水云共老的心,也被那千钧公器牢牢封存。

——可分明又是彼此的选择。离了这诸多羁绊负重,也失了两个灵魂为之深深吸引的本色。

一个千年的梦,两颗年少的心。

四目相对间两人同时自对方眸中看出了自己年轻的影子。四阖蝉声轻了,唯余淡白的月染得天地清寒,仿佛低手便可掬一捧照人面。

那还是最初的时候。夜晞朝露,春华秋霜,弱冠新君与年轻士子对坐抑或并立,手持一卷卷竹简评点天下万里江山,仿佛拟下的每一道新法令都是一柄出鞘利剑,直指三晋而揽六合,风起西鄙而成霸业。经年之后尘满征衣,又而今天堑遥隔,而目光交汇,心头血融,眸中历历依是少年锐气——

那时候前路犹是艰险,可他们于栎阳三说终是肝胆相照,宗室怨望抑或是渭水尽赤,都一挽手而置若等闲。

那时候秦国工农凋敝甲兵老旧,秦人生业困窘私斗成风,而他们的目光已穿过重重黑暗,看见海晏河清粟满兵强,看见大秦不再横遭六国之鄙,巍然屹立于强国之林。

一眼览前尘,一谈彻后世,一诺一国,一梦一生。


【这段是拉灯,安全考虑不放了。等lof重新上架我就放回来】


   他终是望着那一点魂魄尽了光华,缓缓地虚化消散。已不需再问此去有无归期——莫说三日,便是一个半个时辰的淹留,也是长拜上天所赐,他又怎敢奢求过多?

    所幸啊……秦川每一座山每一滴水,都长栖着你守望的魂魄。君上……鞅无悔,将这一生光华燃尽在卫国之外的遥远西土,燃烧在你深爱的这片土地,此处便是我的故乡。我知道你一直都会在这里,不留我一人独醉人间。等我的时日到了,魂魄也会回到秦地来的,那时我们便永不分离……

月光里忽有点点萤火自东而来,盘旋在卫鞅头顶之上,绕行数圈后向旷远夜空振翅飞去——却有一只徘徊前后,竟似不舍之态,终于翩翩而落停在卫鞅指尖。

    卫鞅笑了:“萤火虫兄啊,别来无恙……”

  夜风瑟处寒侵周身,他怔怔地望着那一片天边流萤高高飞去,抑不住夺眶泪水,一任其簌簌而下。

 

    秦孝公的出殡仪式定于次日清晨。寅时新君从宫中发出讣告,张贴于城门各处,城关上扬起白旗,整个咸阳城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沉痛。早起的农人口耳相传,纷纷涌来咸阳主道两侧,送他们敬爱的国君最后一程。

    风雨来前,天愁地惨。薄雾笼住了遥远的宫门与主道旁百姓的泪眼,遮却了东去的漫漫长路。

    君上……请你放心地去,纵然面前是无尽的黑暗,卫鞅定当以秦国为己任,带领秦国走过这一段最动荡的时光,为所有前人后人的光荣与梦想,守住这来之不易的一线光明。卫鞅今日立下誓言,捍卫秦法,不计代价,纵死无悔……

    卯时,上大夫景监一声令下,秦公的灵车缓缓开动,萦绕着响彻天地间的悲声。

    一别山高水远,来日尘改状貌,此心长寄千秋一哭。有一些人燃烧过自己照亮过长夜,直到认识他见过他或曾高高仰望他的人也骨销黄土,都始终燃烧在千千万万人的心里,直到千千万万年后,哪一处故园还相逢。

    卫鞅在人群中走着,未曾言语,也未曾侧目。初秋的风灌进他两袖,素袂随飘扬天地间的白幡空空然拍打作响。片片乌云自西聚来,不多时便暗了城关上半片天空。

    咸阳城的第一场秋雨来了。

 

上篇《三日》fin.

全篇《天上人间》tbc.

 

关于咸阳城的宫殿布局……秦始皇时期的咸阳,是渭水贯全城以象征天汉,取得是北斗七星布局宫殿分布于渭水两侧,主要宫殿咸阳宫在渭水以北。但我是真没查到孝公宫殿有关的东西,私自布局在了渭水以南。

关于松树到底有几棵,我数学不好算不清楚了,就这样吧。

我终于修完了累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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