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同/城拟,主宋末/江东地区。本命辛弃疾/文天祥。单机创作不混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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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日祭/辛弃疾中心】须信此翁未死

    可能这篇就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另外,可以站内转载,但请勿改动原文,谢谢喜欢。

    今天,是先生忌日。

    811年前的这一天,他至死都望着北的方向,望着心心念念了一生想要收复却始终陷于敌手的失地,他梦里的万里锦绣好江山。而后——容我化用一句耳熟能详的表达——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军政人才与词人之一,再也拿不起他的笔和剑。

       秋风已冷了,吹落片片枯叶,零落着铺满了出铅山东去的路。八百年前的月应是比如今更皎然的,它照着上饶照着历城,亦照上了临安的龙楼凤阙里绣着春柳春花的锦屏绢扇,依稀还听得哪个红袖人儿隔屏唱一首莺音婉转的小曲。

       他就这样离开。

       不知有多少后人看到这里突然愣怔,仿佛一篇华彩乐章于最不当断处骤然笛裂弦绝,硬生生留了个冷清清唯见江心秋月白。

       或者多少后人潜意识里都觉得他从未死去——都觉得他怎么可能壮志未酬就死去了呢,他纵死也是要提着千万雄兵过大散关的,叫那里的金人吓个肝胆俱裂,要一把火烧尽靖康耻,再熊熊燃烧许多许多个年头,将一切古往今来的怯懦者焚作灰烬。

       他是青兕啊,是提过刀杀过人做过文书抓过叛徒的青兕啊。

相较着早晨的慷慨激昂,我现在写这些的心情是有些沉郁的,不独独是因着夜来了秋来了,我说不清——我想起来他写夜半狂歌悲风起,写我最怜君中宵舞,写千尺阴崖尘不到惟有层冰积雪,想起来我们这些人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这么冰冷这么残忍,这么天注定——宇宙规律使我觉得寒生毛发。

金阁寺是要一把火烧了才达到美的顶峰,那么英雄呢,英雄只有最壮烈的毁灭似乎才像写完了一个千古同悲的故事的结局——好像是除了他自己以外,都听着极美的一个悲剧故事。包括你,包括我。我们不会懂,因为我们无法想象更无法感同身受。

“如果”有什么用?“如果”没用,可我就是想问如果如果如果,问问问问问。

——若是韩侂胄第一次就听他的。

——若是真的金戈铁马过一生。

——若是从来未曾有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若是生来便是风流不羁在盛唐。

我就是很想说——堵在我喉咙里,不吐不快。

我心里难过。

为什么南宋的小朝廷总是叫书生去打仗,却把将军埋在书房里当文官?

为什么这样军政文词全才的人偏偏也爱青山绿水,而那青山绿水之间他却永远放不下他的江山他的苍生?

为什么上天偏偏也给了他烈日秋霜的词笔,叫他把那些壮志难酬报国无门的悲愤都刻进了词里的斑斑血泪?

为什么上天能给他六十八岁这个对于一般古人来说已经足够长的年纪,却偏偏不肯在六十八年后再多给一年两年,也叫三年后另一个人少写一句家祭无忘告乃翁?

为什么那些词被集结,被传唱?为什么要令人读起来想起来就忍不住流泪?为什么墓旁堂上悲声自昏暮至三鼓不绝?

可是呢?

我该怎样问可是呀——问他怎样以一颗始终炽热无比的心,一双始终澄清明锐的眼,去把自己投入这辜负他多少的尘世?

他分明说过“孙刘辈,能使我,不为公”。可是鹅湖之会他和挚友同甫还是硬语盘空中宵起舞誓要补天裂。可是他六十四岁还是毅然赴了任,去拿起他从未生锈的宝刀宝剑,去坚持正确的军事主张。可是他六十六岁还在写“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还是切切地望京口那边的扬州——烽火扬州路,神鸦社鼓,可是谁来问?可是他至死还对着秋风悲切地大喊杀贼杀贼杀贼,就像七十九年前另一个人的渡河渡河渡河。

我记得——又是七十几年,是七十六年后,有人写昔年单舸走维扬……

为什么留梦炎这个垃圾偏偏就能多活三十岁?

他问哪里是南。

我觉得稼轩可能很清楚地知道哪里是北。我不信他因为年近古稀就不去天天望着那里。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这个时代有一些人一生都望着北,又有另一些人只有魂魄才能回到南方的故乡。

可是他也写烟柳暗南浦啊,他也写父老争言雨水匀,也写稻花香里说丰年,也写红莲相倚浑如醉,也写茶瓯香篆小帘栊,也写扁舟和月载离愁,也写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也写十三女儿学绣轻薄荡子难久,也写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也写记得同烧此夜香人在回廊月在回廊,也写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也应惊问近来多少白发……

文相也写过芦花作雪照波流黄叶声中一半秋……我想哭。

稼轩的词笔多么美?美得令人如痴如醉。

他本身就是形神皆化入天地的人啊——不然他怎么写得出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怎么写得出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怎么写得出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他的胸怀天也般广阔,他的情感水也般丰沛,他要山河万物都与他同悲同喜,他从不管自己是不是还年少——他都这样狂啊,都要以白鸥作知交竹梅为亲友——而他怎么不可以呢?他明白啊,他懂得怎么欣赏怎么敬畏自然——他的小舟行钓先应种柳,疏篱护竹莫碍观梅,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呢——这是不是比红巾翠袖揾英雄泪好一些?好一些么?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天啊,为什么这个故事不是倒着讲的,古人书是从不信到信的啊?

可我觉得这就是神性啊……一个凡人怎么敢与天地共情呢,一个凡人怎么能身处花柳温柔却始终不忘万里江山呢,一个凡人怎做得到直面自己的一切欲望却都能把欲望始终压在理想之下呢?

杯汝来前还是帘底纤纤月,他也管竹管山管水——可他就是忘不了南共北正分裂,就是要将今古无穷事放在愁边,就是日日絮絮叨叨着马革裹尸当自誓——可怜白发生?白发生了也无妨——同甫尚得寄书去,稼轩没老,他不会老,就算活到放翁那个年纪路都走不动,只要有仗打我不信他不拄着拐杖去……

胡妇弄、汉宫瑟——同甫也这么写,他还说河洛腥膻无际——只成门户私计骂了几遍,夷甫诸人清绝叹了几遍,说是勿谓儒臣鬓发苍,复仇志也就一年了——《祭陈同甫文》的作者是辛稼轩,这本身就是多么令人悲痛欲绝的事?

朱丝弦断知音少,苒苒年华吾自老,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先生要去何处寻芳草?

——好像忽地就沉香亭北繁华歇了,谁在呜咽。

先生仰慕五柳先生——仰慕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他说须信此翁未死,到如今凛然生气,吾侪心事,古今常在,高山流水。他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如果能相遇五柳先生会懂他么?我不知道啊,可是这样一位国士偏偏仰慕着高洁的山林隐士,为五斗米折个甚腰?那如果是为苍生呢?谁不想做个闲人,又有谁想做个闲人?

虞允文赏识他,叶衡提拔他,朱熹器重他——可是呢?

我记得1140年……虞允文三十一岁,叶衡二十六岁,陆游十六岁,朱熹十一岁,党怀英七岁,范如玉也是这一年出生,而三年后陈亮才来到这个世界。

那是最开始的时候——十六岁的陆游,十一岁的朱熹,我怎么想象?美人尚小英雄年幼。

我倒是脑海里时常是年轻的稼轩,大概也有几分项王的少年英雄气。别人问他小兄弟你想当诗人?还是侠客?少年说我要当将军,要上马提刀追得鞑子满地乱跑,我要生前身后名。

辛是他的姓氏,他的荣耀,却也成了他自己无情嘲笑的对象。世间应有芳甘浓美,怎的就不到君家门户?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

——这也能悲叹啊……

感慨一句就又想哭了。

想想文丞相的姓其实也凑得出文信国和武乡侯的对子……哦我闭嘴。

可是先生对于我来说就是暗夜中的一道光一般的存在啊——每次自己遭遇艰辛境况,都会想到有这样一位古人,他在望不到头的黑暗里就那样顶天立地了一辈子,所以我有什么不敢去承担的……又怎么敢不愧疚地守着某种精致利己主义过完一生?

是他在别人花酒风月时担了太多本不该自己一个人担的东西,也因此多了太多只能寄于血泪诗词的沉痛。

所以是他教我什么是家国天下……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坚守,什么是神性。纵然我直到现在还不明白我该怎样去担……但我会思考,我会一直思考,我总是会想,我可不可以做得更好。

我永远都难忘,高三最累最崩溃的时候,我把先生的词抄了一遍又一遍,甚至在洗澡间哭着大声地背着那些词——他给我勇气,他是我艰难处的寄托,是我心中永不熄灭的灯塔,是一个我真想做他知音却又令我自惭形秽怎敢的人。

我不敢啊——我不敢妄言我懂得先生,先生对于我来说太像青山可望不可即了。

感谢先生留给我们这样的文字啊——我却怎么敢说留下诗词是他的幸运呢,分明是不幸啊,他该去沙场的,沙场秋正点兵呢,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这是先生的不幸是我们的幸运。

我真的相信先生是不死的——他的孤绝,他的光芒,他的血泪,他的失意,他的热爱……这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血脉和光辉啊,是一点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啊,无数人还都去读他,去感受那被时代被战火生生撕裂的悲愤,那无比高贵又无比悲壮的灵魂,我们惋叹南宋那个怯懦的时代,心疼那么多仁人志士却为它倾尽心力到死……王侯将相又如何?到头来燕子飞去寻常家,可是呢?可是先生这样的人到如今凛凛生气!

不管我们记不记得他,他都是千古不死的——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认。

 

“古岂无人,可以似吾,稼轩者谁。”

 

“岭头一片青山,可能埋得凌云气?遐方异域,当年滴尽,英雄清泪。”

 “河山半壁误英雄,赢得雕虫余技擅江东。”

“前身诸葛,来游此地,数语便酬三顾。”

“公没,西北忠义始绝望,大雠必不复,大耻必不雪,国势远在东晋下。”

“铁板铜琶,继东坡高唱大江东去;美芹悲黍,冀南宋莫随鸿雁南飞。”

“辛弃疾,字幼安,号稼轩居士。齐之历城人。”

不朽。

       

       后学湘水萝衣拜撰于戊戌年八月廿四(2018.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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