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同/城拟,主宋末/江东地区。本命辛弃疾/文天祥。单机创作不混圈。
INFJ,研二老年人,上海人。三次很忙,更新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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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文丞相祠记

(大概是一篇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的流水账)

我终于又见到他了。

在这之前,为这个下午,我在各种崩溃中咬牙坚持了两个月。

想一想真是很不容易……这学期支撑我更多的——可能是我在宋末这个坑里啃了更多的文相诗词——的确是文相,像灯一样,照透眼前迷雾照透我的怯懦与懒惰,却也给了我前行的方向。

早上考完了最后一门期末,吃完中饭就乘地铁去文丞相祠。照例晚上几点睡都能醒得很早,六点半爬起来知道有些考试内容我还没背清楚,可就是对着镜子花了好久认真地把我的衬衫理平黑领结戴得端正。我觉得我真的是个过分讲究仪式感的人——包括一个礼拜之前就想着要带一束花给他,然后和鸿影太太纠结了很久花的颜色和品种。最后买的是p1这样,一大束白色的雏菊,夹了两支红的康乃馨。

如果一支康乃馨能代表十年光阴,那两支便是他最风华正茂的年纪——二十岁的临安状元郎应是偏爱朱红的。而最后那三年两个月,阴暗潮湿的地牢深处分明开出芳华如雪。

灵堂里光线昏暗,只从窗中透过些许阳光来,铺在石砖地面上颜色依旧是寒的。我把那束花举到窗前,让光温柔地勾勒出雏菊雪白的边缘,和着深冬的寒让我想起琼玉般的颜色——和琼玉般的人。

他本是南国的仙子,要向阳而生的。

如果真是春院閟天黑,阳光一刻也照不进他狭窄的囚室,那他的阳光就来自他心底。

拼了命地想死,与拼了命地活着,都是为心底一直坚守着的光明啊。

他知道他不仅仅是南宋的宋瑞,也是天下人的文山——是一笔一划里温醇悠长的文彩,是千万载汗青里的巍峨高山。他说道在光明照千古,愿以一身之死换百年后山河如故。

管理员阿姨说每年一月九日人都很多,而阴历忌日与平日差别并不大。下午两点左右的灵堂只有我一个人——我站在最中央,正对着他,仰望着他。他还是望向南方的,七百多年未曾变过。只是日日来看望他的人都不同。

我想他该是听了多少次——苍老或稚嫩的声音,南方或北方的口音——一遍遍地念正气歌,念过零丁洋,或者扬子江,或者衣带赞。有些人是把这些文字刻在心头的,有些人却是生涩,对于他只记得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可我觉得以他的襟怀大约并不会在意那些并非诚心诚意的来客——他年轻时候对于索词者近于来者不拒。他是真正的士大夫,是以士大夫的标准要求自己与其他人的,对黎民百姓却是温厚仁爱。

之前鸿影太太说的一段话真实戳到我了。她说,他也许并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天天被后人提起,因为那可能意味着后人过得很苦。也许他更愿意默默地守护着这片山河和这片山河养育的人们——只需要在他的忌日,或者清明,还能想起来有这样一人曾为天下苍生请命,不畏权贵,不顾生死——成败利钝非所睹,却仍一意孤行似的,愿以只手将天补。

那些说正气歌沽名钓誉的,自己怎么不拿命去沽个名钓个誉。

虽然我们如今熟知的是留取丹心照汗青,但如果他未曾修改,仍是留取声名照汗青,这样的愿望相对于他受过的一切苦楚,又算得了什么。

这只有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对着他念了我、鸿影和函澍写的挽诗。我念着“又不见信国燕市悲歌烈,满城风沙遮日月”,“万丈光发三尺铁,夜白千山千江月”,“浮渚频听征雁语,枫林钓月鉴孤魂”,才惊讶地意识到,我们说到他的时候也总是说起明月。

你瞧呀,他写的,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

望他,正如望月一样。自古以来便是望月怀远,而秋蝉之前说,他令我们在北方看见江南。

他的江南,或者我们的江南。暮春的晚风拂过堤上杨柳,夏夜的骤雨洗刷过长长的青石路。而秦淮河上的明月,当年分明照着临安西湖的画舫,千叠万重翠华锦绣,灯火不夜。

那是临安,是汴州一样的临安。

可是他亲眼看着,清平三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

四十多年前的元好问写下“大船浑载汴京来”,怎知描摹的不是宋室江山眼看即将展开的图画。函澍说,诗人的心是最仁的,他们写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眼见代代钗钿红粉尽泪下,为谁一步一回头。

可那还是他的江南。

元人划出四等南人,却从未预料到那些平日只会诗词书画的瘦弱文人,保家卫国起来刀锯鼎镬浑不惧。他们用了整整三年两个月,只谱写出一曲属于人间正道的山河绝唱。过了这么多年那悠悠的音律还飘在大江南北,他留过足迹的地方,尽刻写了那在我看来属于世间至美的名字。

文天祥,字履善,又字宋瑞,号文山。

日影在一点点地转,墙上的光斑一寸一寸地移。我还抱着那束花,默默地和他说着些许琐碎的话。花本来应该立刻给他的,可我却偏偏想再抱着一会儿,仿佛这束花是我和他之间的某种联系,是我的一颗心。

所以我又抱着那花儿站了很久。久到祠堂隔壁的小学上下课铃都打了两次。课间到的时候孩子们是很闹腾的,我想他在这里听了那么多次那么久——他应该会高兴的,看到孩子们这么快乐。他到死都未能知晓佛生的下落,而柳娘环娘的处境只会使他更加悲痛难言。

还种来生未了因……

我想,这真的是深情,最深的情。

所愧为人臣,又愧为人父。

在这期间还是有人不断进来的,可太多人停留不超过几分钟。只有几位爷爷奶奶带着小孙子,认真地向他磕了头。小男孩喊他文爷爷,一个我听了其实很想笑但又觉得很温暖的称呼。

其实我们的美男子离开这个世界时还不到四十七岁,可是那么小的孩子,都知道他爱国,知道自己应该敬仰这样的人,在他被教科书贴上太多标签之前。叫爷爷也没什么不好,甚至比叫丞相还要温暖亲切很多。

多好。

我也跪下来,认认真真地向他三顿首,将花儿安放在祭品桌上。

之后我坐在那棵枣树旁边,翻看着讲宋朝末年历史的那本《海啸》。他当初在牢房里读着杜少陵的诗歌,读着前朝英烈的故事,就宛如庐陵的那个小小少年儿时爱读忠臣传。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可《正气歌》的结尾,依然是霜清月明的一句“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而七百多年后再有人坐在这里,读的已是他们的故事。

他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了最高贵的品质,然后坚定不移地去诠释。

而那些熟悉的名字再次一次次划过我指尖。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邓剡,家铉翁,谢枋得,李庭芝,姜才,赵时赏,杜浒,苏刘义……我一点三刻到的祠堂,渐渐地便日暮了,落日的颜色浸透了檐角,枝头上的红丝带还依依摇曳。我不能说我能像他一样去诠释,可那落日里似乎藏着一些永恒的东西,那些东西照着我,照得我满怀冰雪。

你瞧,落日沉了,沉在崖海的血色里,可长夜彻底来临之前,总有人奋臂撑起天河。

那是最黑暗的时代,可我却偏偏满眼光明。

有一些事情,永远没法用理智去解释。也曾打马而过春城杨柳,沽一壶酒写一段淡烟流水飞花,可当那烟都碎水都浑花都尽,犹能说一句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我觉得,这是那个天崩地解的时代最高贵的精神。

日暮了,寒风四来。而我就站在北京的冬天里未曾离开,仿佛隔着七百年还能与他共同忍受痛苦。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只是觉得若北京今年未肯为他下一场雪,那我就站在朔风里,一声声呼唤残月枝上杜鹃的精魄。

你瞧,他走了那么远,远到江山一线青如发。可他的魂魄最后一定是回到了故乡,回到了他一心所指的地方。

那是南。

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那么今日且……

魂归来兮,哀江南。

文相千古。



湘水萝衣 

戊戌年腊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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